“咔哒。”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再次响起，单调而刺耳，但在林默耳中，却仿佛带着刚才那个冰冷电子音的余温，冻结了他的血液。
“……你不该打这个电话。遗忘，是对你唯一的保护。”
那句话，像一枚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他的脑海，并在瞬间释放出足以麻痹思维的寒意。不是范德林登教授，不是任何他预想中可能接听的人。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非人的声音，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并且……知晓一切。
他知道我在找什么。他知道我拒绝遗忘。
“遗忘是保护”？保护谁？保护我？还是保护某个……不能被记起的真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并非源于对未知的害怕，而是源于一种被无形之手彻底操控的无力感。他的通讯被监控了，甚至连他试图联系远在海外的导师这条线，也被对方轻易截获。这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警告——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他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地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墙壁上看似装饰的插座？甚至是床头那部刚刚被利用过的座机？一切都可能藏着眼睛和耳朵。这间纯白的、号称安全的病房，此刻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座透明的囚笼。
陆天明！是他吗？是他背后的力量在操控这一切？国安系统确实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的监控。但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否认苏眠的存在？一个符号学教授，能触及到什么需要动用国家级力量来掩盖的秘密？
疑问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理智。他感到一阵窒息，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更是生理上的。肋骨的疼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加剧，头部的闷痛也再次汹涌起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回家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和紧迫。那个家，是他和苏眠最后的堡垒，是唯一可能藏有陆天明（或者那个电子音背后势力）无法轻易触及的证据的地方。
他不再犹豫，伸手重重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几乎是立刻，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推门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那个跟在陆天明身边的年轻调查员。
“林博士，有什么需要？”年轻调查员的表情依旧严肃，眼神里带着审视。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他连最基本的隐私都没有了。
“我要见陆调查员。”林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现在，立刻。”
年轻调查员审视了他几秒钟，点了点头：“请稍等。”
他退了出去，门再次关上。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林默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不断地回想着那个电子音，回想着苏眠消失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着车祸前那诡异的金属摩擦声……所有的线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
几分钟后，陆天明推门而入，依旧是那身深色夹克，表情冷硬。
“林博士，听说你急着见我？”
“我要回家。”林默开门见山，他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急切，“我的伤势已经稳定了，我需要回我自己的住所。”
陆天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博士，你的伤势需要观察，医生建议留院至少四十八小时。而且，出于安全考虑，你留在医院是最佳选择。”
“安全？”林默几乎要冷笑出来，他强忍着，“回到我熟悉的环境，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全。医院让我感到窒息，这不利于我的恢复。我有基本的行动能力，如果需要，我可以签署免责协议。”
他紧紧盯着陆天明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看出些什么。但陆天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林博士，我理解您想回家的心情。”陆天明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安抚，“但是，您的住所目前并不安全。袭击者尚未落网，我们无法排除他再次针对您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我们已经派人去您的住所进行初步安全检查，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前，您不能回去。”
安全检查？
林默的心猛地一抽。他们去了他的家！在他们已经认定苏眠不存在的前提下，他们以“安全检查”的名义，进入了他和苏眠的家！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发现”什么？或者……他们会“清理”掉什么？
恐慌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不能再等了！
“我只是回去取一些必要的个人物品和换洗衣物！”林默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强硬，“这不需要多久！陆调查员，我不是囚犯，我有权回我自己的家！”
陆天明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林默的情绪状态和这个要求的真正意图。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再次敲响。
进来的是两名穿着正式警服的男子，并非陆天明所属的便装风格。他们的表情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沉重。为首的一位年纪稍长，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林默身上。
“请问，是林默先生吗？”年长警察开口问道，声音沉稳。
陆天明显然也认识这两位，他微微侧身，让出空间，但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我是。”林默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警察？不是已经由陆天明的部门接管了吗？为什么还会有穿制服的警察来找他？
年长警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以及一个浅米色的、边缘有着精致刺绣的女士钱包。
看到那个钱包的瞬间，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认得那个钱包！那是苏眠的钱包！是他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的刺绣是她亲手绣的、代表他们两人名字缩写的缠绕花体字母！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警察手里？！
“林先生，”年长警察的声音将林默从巨大的震惊中拉扯出来，那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今天凌晨，在环城高速西山段入口附近的绿化带里，发现了一具女性遗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病房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警察那清晰而残酷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林默的耳膜上。
“经过初步勘验和随身物品辨认，我们基本确认，死者是您的未婚妻，苏眠女士。”
未婚妻……苏眠女士……
警察承认了苏眠的存在！
可是……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根据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死因是……颅脑遭受严重撞击，符合高坠特征。我们在事发地点上方的高速公路护栏上，发现了疑似攀爬和挣扎的痕迹。”
高坠？高速公路？昨晚八点到十点？那正是他车祸发生的时间段！
“目前，我们初步排除了他杀嫌疑，倾向于认定为……自杀。”
自杀？
苏眠……自杀？
这怎么可能？！昨天下午，她还兴致勃勃地给他发茉莉花的照片，期待着生日晚餐！她怎么可能在几个小时后，选择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荒谬！这比“苏眠不存在”更加荒谬！更加恶毒！
林默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冰冷麻木。视野开始晃动，陆天明的脸、警察的脸、白色的墙壁……一切都扭曲旋转起来。
警察将那个装着手机和钱包的证物袋，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死者的遗物，按照规定，需要家属确认。另外，关于苏眠女士的……身后事，以及案件的一些细节，还需要您协助我们……”
林默没有去接那个证物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浅米色的钱包上，钉在那熟悉的花体字母刺绣上。
苏眠……死了？
自杀？
不！绝不可能！
这根本不是通知！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是陆天明和那个电子音背后势力的又一个手段！他们无法彻底抹除苏眠的存在，于是就制造了她的“死亡”！用一个合理的、令人悲伤的结局，来覆盖掉她“不存在”的漏洞，同时也彻底封堵住他继续追查的道路！
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会“自杀”身亡？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可笑的逻辑悖论！但此刻，在这个病房里，在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国安调查员面前，这个悖论却被当作“事实”呈现了出来。
陆天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神深邃，难以捉摸。他是在配合这场演出？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
“自杀……”林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头，目光从警察脸上，缓缓移到陆天明脸上，那双原本因为伤痛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极致悲痛与愤怒的火焰，“你们告诉我，一个在昨天下午还在计划未来、期待生日晚餐的人，会在几个小时后，毫无征兆地选择自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不是通知。”他盯着陆天明，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句话烙印在空气中。
“这是你们为她写好的……剧本。”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默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陆天明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更新时间：2025-11-06 06:2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