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汉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洛阳城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不仅是天气的阴沉，更是人心惶惶、前途未卜的压抑。蔡邕府上的茶香墨韵，并未能给凌云带来多少慰藉，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这座帝都正在加速滑向深渊的裂响。他如同一个站在即将决堤的巨坝上的守望者，明知洪流将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蚁穴扩大，同时拼命为自己寻找一块可能的高地。
机会，伴随着危机，终于在一个朔风凛冽的清晨，以最激烈的方式到来了。
这一日，相国府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连门口值守的卫士都绷紧了脸，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凌云因需汇报亲兵营军纪整肃的进展（尽管成效寥寥），按时来到相国府等候召见。刚踏入议事厅外的回廊，便听到厅内传来董卓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声，以及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刺耳声响。
“反了！都反了！曹孟德！袁本初！一群不知死活的鼠辈！咱家要扒了他们的皮，点了他们的天灯！”
凌云心中一凛，立刻明白：关东诸侯，终于动了。他放缓脚步，垂首肃立廊下，与其他几名同样等候召见、却吓得面如土色的官员一起，屏息凝神。
只见李儒快步从议事厅内走出，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卷绢帛。他瞥了一眼廊下众人，目光在凌云身上略微停顿，沉声道：“尔等皆在此等候，无相国传唤，不得入内！”说完，便匆匆离去，想必是去布置应对。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厅内的咆哮声才渐渐平息，转为一种压抑的、令人更加不安的死寂。终于，一名内侍出来，尖着嗓子道：“相国传召，诸位进见。”
凌云随着众人低头步入宽阔而压抑的议事厅。厅内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董卓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瘫坐在巨大的虎皮椅中，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虬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吕布、胡车儿、李傕、郭汜等核心将领分列两侧，个个神色严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都听听！都给咱家好好听听！”董卓看到众人进来，猛地抓起案几上另一卷檄文，狠狠掷在地上，“曹阿瞒这个阉宦之后，竟敢发布檄文，说什么咱家‘豺狼野心，潜包祸谋’，要‘奉辞伐罪’，纠集了十几路兵马，号称几十万，要打到洛阳来清君侧！哈哈，哈哈哈！”他怒极反笑，声音中充满了暴戾和杀意。
一名文官战战兢兢地捡起檄文，快速浏览，脸色愈发苍白。檄文历数董卓废立皇帝、鸩杀太后、祸乱宫闱、残害忠良等累累罪行，言辞激烈，号召天下共讨之。发起者正是逃出洛阳的曹操，而响应者包括勃海太守袁绍、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等关东大部分州郡长官，声势浩大。
“相国息怒！”李儒此时已返回厅内，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关东鼠辈，虽众而心不齐，各怀异志。袁绍与袁术兄弟阋墙，韩馥庸懦，孔伷、刘岱皆非将才。彼等乌合之众，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只需我军沉着应对，择其要害，以雷霆之势击破一二，则余众必作鸟兽散！”
“文和言之有理！”吕布上前一步，昂然道，“义父，给孩儿五万精兵，孩儿愿为前部，出虎牢，直捣酸枣，定将曹操、袁绍诸贼首级，献于麾下！”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看到自己踏平联军的英姿。
胡车儿、李傕等人也纷纷请战，群情激昂，似乎只要大军一出，便能立刻扫平叛乱。
凌云冷眼旁观，心中却是雪亮。李儒和吕布的话，都有道理，但也都有局限。联军确实各怀鬼胎，难以形成合力；西凉军也确实骁勇善战，野战无敌。但问题在于，这是一场政治战争，而不仅仅是军事较量。董卓政权道义尽失，已失天下人心。联军占据大义名分，哪怕只是貌合神离，其产生的政治压力也是巨大的。西凉军再能打，也是孤军深入中原，后勤、民心都是巨大隐患。一旦战事胶着，内部矛盾必然爆发。
更重要的是，凌云知道，历史的走向是董卓最终被迫放弃洛阳，迁都长安。而虎牢关之战，将是这场大撤退的前奏和关键节点。留在洛阳这个权力斗争的中心，他随时可能被即将到来的混乱吞噬。而前线，虽然危险，却也可能蕴含着更大的机遇和转圜空间。
就在众将争相请战之际，凌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相国，诸位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喧闹的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最近风头颇劲，却又身份尴尬的年轻军司马身上。董卓眯起眼睛，危险的目光扫过他：“讲！”
“末将以为，李中郎与温侯所言皆极是。关东联军，确为乌合之众，然其势已成，不可不防。温侯神勇，自可破敌。然则，”凌云话锋一转，“虎牢关乃洛阳东部门户，至关重要。守关之将，不仅需勇武，更需谨慎持重，善于应对复杂局面，既能抵挡敌军锋芒，亦能洞察其内部矛盾，寻机分化瓦解。若一味猛冲猛打，恐正中袁绍等人下怀，彼正欲借我军之手，消耗其他诸侯实力也。”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吕布的勇武，又委婉地指出了可能存在的风险，将守关的重要性提升到了战略层面。
吕布闻言，眉头微皱，但没有立刻反驳。李儒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猜到了凌云的意图。
董卓不耐烦地道：“说重点！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凌云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董卓：“末将不才，愿毛遂自荐！恳请相国允准末将，前往虎牢关辅佐守关大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李儒都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谁都知道前线危险，大战将起，别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个凌云竟然主动请缨去那随时可能变成绞肉机的地方？
“你？”董卓上下打量着凌云，语气充满怀疑，“你去虎牢关？你能做什么？就凭你手下那几百号新兵？”
“末将自知才疏学浅，武艺难比温侯万一。”凌云不卑不亢地回答，“然末将于军务调度、城防工事、情报分析或有些许心得。且末将曾细究关东各州郡情势，对袁绍、曹操、袁术等人性情手段，略有了解。愿为守关之眼耳，查漏补缺，协助大将稳定防线，挫敌锐气！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尽职尽责，甘受军法处置！”
他刻意强调自己的辅助角色和“情报分析”能力，既避免了与吕布等大将争功的嫌疑，又突出了自己的独特价值。更重要的是，他主动提出立军令状，显示出了极大的决心和自信。
李儒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相国，凌军司马所言，不无道理。虎牢关确需一员细心谨慎、通晓文墨之将佐，协助华雄将军处理军务，记录功过，分析敌情。凌军司马近日整肃营务，颇见条理，或可一试。且其主动请缨，勇气可嘉。”
李儒的表态至关重要。他点明了凌云去虎牢关的合适定位（辅助华雄），并肯定了其能力。这既是在董卓面前帮凌云说话，也是顺势将凌云这颗棋子，投放到更关键的棋局上去观察。
董卓看看李儒，又看看一脸决然的凌云，再想到虎牢关确实需要加强力量，尤其是需要能替他盯紧前线动静的“自己人”。凌云虽然资历浅，但毕竟是李儒考察过、且最近表现“忠心”的人。让他去给华雄当副手，既能起到监视作用，又能锻炼一下，看看是否真有才干。
“嗯……”董卓摸了摸虬髯，终于做出了决定，“也罢！既然你有此心，咱家就成全你！着你即日启程，前往虎牢关，任……参军一职，辅佐华雄，给咱家把东大门看好了！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谢相国信任！”凌云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一揖。他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地跳出了洛阳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走出相国府，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凌云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清醒。虎牢关，将是他的新舞台，也是更危险的战场。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向前。
他回头望了一眼阴云笼罩下的洛阳皇城，那里，权力的游戏仍在继续，而他却要主动走向血与火的边缘。
“洛阳，暂别了。虎牢关，我来了。”凌云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复杂的光芒。他要去的地方，是历史注定要血流成河的古战场，而他这个变数，将试图在那片注定染血的土地上，写下属于自己的、充满未知的篇章。主动请缨，是远离，亦是靠近，靠近那个能够改变更多人命运的历史节点。
更新时间：2025-11-06 07:1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