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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 2025-11-06 07:11:17

第一章:破晓

冰冷的蓝光,是林远睁开眼后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他蜷缩在“普罗米修斯计划”主实验室的角落,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服,像一片被遗忘的雪。高强度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他刚刚在数据分析的间隙里,被短暂的睡眠捕获。此刻,视网膜上还残留着超级计算机集群运行时那永不熄灭的幽蓝光晕,它们如同数字时代的心跳,规律、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直起身,颈椎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轻响。实验室庞大而寂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吼和液态氮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构成永恒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特制消毒水、臭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培养液的特殊气味——一种混合了无机盐和微弱生命气息的味道。

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闪烁着复杂基因序列图的屏幕,落在了实验室中央那个最大的观察窗上。

观察窗后,是一个被严格控制的仿生环境舱。温度、湿度、光照、植被,都模拟着白垩纪晚期的某个片段。而在那一小片微缩远古世界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蛋。

一枚灰白色、带有浅褐色斑点的蛋。它的大小接近鸵鸟蛋,但壳上的显微结构,经由AI数亿次模拟推演,更接近古生物化石中提取的蛋白质片段所暗示的兽脚类恐龙特征。

这是“初啼”。计划的第一个希望,也是悬在全人类伦理认知之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远走到观察窗前,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特种玻璃。玻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庞,三十岁出头,眼神却因为长期专注于微观世界而显得异常深邃。他能感到自己的脉搏,正透过掌心,一下下地敲击着这层隔绝了现在与过去的屏障。

“心率,138。代谢活性持续升高。骨骼肌出现规律性微颤。”

AI合成的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着监测数据。

林远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他看到了。那枚灰白色的蛋,表面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嗒”声,在极度安静的实验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蛋壳突然破开一个小洞,一小块碎片被从内部顶落。然后,一个湿漉漉、覆盖着稀疏绒羽的喙部探了出来,努力地扩张着那个洞口。

一下,又一下。

带着一种原始而倔强的力量。

更多的蛋壳被剥落。一个微小、脆弱,却又无比真实的生命,挣扎着脱离了束缚。它瘫软在培养垫上,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沾满粘液,稀疏的、灰褐色绒羽紧贴在皮肤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它的后肢粗壮,前肢相对细小,长长的尾巴蜷缩在身侧。

它不像任何现存的鸟类。它的形态,它头颅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睑半开半阖间露出的瞳孔,都带着一种跨越了六千五百万年时光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成功了。

他们真的……“制造”出了一个类恐龙生命。

一股混杂着巨大成就感和更深沉忧虑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林远。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小生命开始尝试动弹它的四肢,脖颈无力地抬起,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的——

“叽……”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环境音淹没,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远内心深处某个紧闭的阀门。不是喜悦,不是骄傲,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战栗。他们触碰了禁忌的领域,从时间的坟墓边缘,窃取了一丝生命的火种。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气密门无声滑开。

维克多·肖博士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阵风。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与实验室的科研氛围格格不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充满力量感的笑容。

“历史性的时刻!林,我们做到了!”肖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激起回响。他甚至没有先去观察“初啼”,而是用力拍了拍林远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扫过所有监测屏幕上的数据,“看这生命体征!看这活动能力!完美!比我们最乐观的预测还要完美!”

他走到观察窗前,俯视着那个刚刚诞生、还在努力适应存在的生命体,眼神如同一个欣赏着自己最杰出作品的艺术家,充满了占有和成就。

“通知媒体部,准备通稿。‘普罗米修斯计划’取得里程碑式突破,‘初啼’成功孵化!”肖对着空气命令,他知道AI会捕捉并执行他的指令。

林远微微皱眉,看着肖的背影。“维克多,现在就公开,是否太仓促了?它的基因稳定性、免疫系统、行为模式……我们一无所知。伦理委员会的评估也还没有最终……”

肖转过身,笑容依旧,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林,我的老朋友,科学需要谨慎,但时代不等人。我们需要让世界看到我们的成果,看到投入带来的回报!‘初啼’就是我们最好的答案!”

他指了指观察窗内:“至于伦理?看看它,如此弱小,如此……无害。谁会认为这样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小东西,能带来什么伦理灾难?公众需要的是奇迹,是震撼,而我们,正好能给他们。”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初啼”,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狂热:“这才只是开始。伶盗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让它更符合公众的想象!更大,更……威严。然后是三角龙,剑龙,甚至……”

他的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冲击力:

“……暴龙。”

林远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看着观察窗内,那个小生命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蹒跚地走了几步,然后仰起头,似乎在用那尚未完全清晰的视觉,感知着这个被人类制造出来的“世界”。它的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古老生命固有的尊严。

无害吗?

林远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他看到的是肖话语背后那条清晰而危险的路径——为了迎合资本与大众,偏离纯粹的科研探索,走向不可控的生物工程改造。

“我们是在创造生命,维克多,不是在制造商品。”林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更不是在制造武器。”

肖博士闻言,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他转过身,正视着林远,目光锐利如刀。

“林,”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科学的每一次飞跃,都伴随着争议和风险。停滞不前,才是最大的不道德。我们站在了浪潮之巅,要么驾驭它,要么被它吞没。没有第三条路。”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控制台,开始调阅“初啼”的详细生理数据,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操作,显然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

林远站在原地,观察窗的冷光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

实验室里,只剩下“初啼”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叽叽”声,以及两个顶尖科学家之间,那无声却已然拉开序幕的、关于未来命运的裂痕。

第二章:暗流

“史前奇观”概念发布会的后台休息室,隔绝了前厅震耳欲聋的欢呼与音乐,却隔不断那种透过墙壁传递过来的、近乎狂热的能量波动。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的甜腻和皮革座椅的味道。

林远站在全息投影幕前,上面正实时播放着发布会现场的盛况。维克多·肖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将他渲染得如同神祇。他身后,是令人目眩神乱的“史前奇观”主题公园全息沙盘——茂密的蕨类森林、蜿蜒的河流,以及在其中漫步的、栩栩如生的各类恐龙投影,它们庞大、威猛,鳞甲峥嵘,吼声经由顶级音响系统放大,震撼着每一位观众的神经。

“我们承诺,”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充满蛊惑力,“将带领全人类,穿越时间的洪流,亲身体验与地球昔日霸主共存的震撼!这不是电影,不是幻想,这是‘普罗米修斯计划’为您带来的,活生生的奇迹!”

又一阵海啸般的掌声和惊呼。

林远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沙盘边缘,一个被刻意弱化显示的区域内,几个快速移动的小型恐龙投影。它们的形态,与“初啼”刚孵化时已有显著不同——羽毛更少,表皮裸露,呈现出更具攻击性的暗色调,爪牙的投影也显得格外锋利。

“‘掠食者展示区’,”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林远身后响起,“专门为追求刺激的游客准备。你觉得怎么样,林博士?”

林远缓缓转身。说话的是“远古生物科技”派驻项目的首席运营官,卡尔·邓肯。他身材高瘦,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眼神锐利如鹰,嘴角挂着一丝程式化的微笑,但眼底没有任何温度。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轻轻摇晃着。

“它们不应该被设计成这个样子,”林远的声音干涩,“‘初啼’的基因蓝图显示,它们应该拥有更丰富的羽毛,形态更接近鸟类。你们强化了攻击性特征,这违背了科学还原的初衷。”

“科学还原?”邓肯轻轻笑了一声,呷了一口酒,“林博士,游客花钱买票,不是来看一只放大版、没毛的鸡在丛林里散步的。他们想看的是《侏罗纪公园》里的迅猛龙,是力量,是速度,是……危险边缘的刺激。”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市场部的数据很清楚,温顺的食草龙只能吸引家庭游客,但真正愿意支付高额费用,尤其是愿意为‘深度狩猎体验’项目一掷千金的富豪们,要的是这个。”

他抬手,指向沙盘中那些狰狞的投影。

“这是对生命的扭曲。”林远感到一阵反胃。

“不,这是对产品的优化。”邓肯纠正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肖博士很好地理解了这一点。他明白,‘普罗米修斯计划’要想获得持续的资金,光靠政府的科研拨款和学术界的掌声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盈利点,需要吸引全球资本的目光。‘史前奇观’就是这个支点。”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维克多·肖带着一阵热烈的气氛走了进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着红光。他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意气风发。

“看到了吗?林!邓肯!全球顶级的财经媒体和投资人都疯了!他们看到了无限的潜力!”他接过邓肯递来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是我想要的舞台!让整个世界为我们惊叹!”

“维克多,”林远打断他,指着全息沙盘,“关于基因修饰的强度,我认为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尤其是大型个体的培育计划,稳定性测试还没有完全通过,贸然加速,风险……”

“风险?”肖放下酒杯,走到林远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灼热,“我的朋友,你太拘泥于实验室里的百分点了!看看外面!”他指向门口,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沸腾的人群,“时代在召唤我们迈出更大的一步!是的,我们优化了它们的形态,让它们更符合大众的审美,这有什么错?科学最终不也是要服务于人类吗?”

“但这不仅仅是形态优化!”林远挣脱开他的手,语气激动起来,“你们在它们的神经中枢和内分泌系统里动了手脚!那些调控攻击性和群体行为的基因片段,AI推演本身就存在百分之十五的不确定性!你们这是在制造……”

他顿住了,最后一个词没有说出口。

“制造什么?”肖博士的笑容收敛了,目光变得深沉,“武器吗?林,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们只是在确保,这些耗费巨资培育出来的‘资产’,能够具备足够的……观赏性和话题性。仅此而已。”

邓肯在一旁冷静地补充:“林博士,公司的董事会对于项目进度非常关注。他们希望看到‘泰坦’项目能尽快从概念阶段,进入实体培育流程。这才是我们未来真正的‘明星产品’。”

“泰坦……”林远的心沉了下去。那是计划中最大型的食肉恐龙项目,基于破碎的暴龙类化石蛋白质信息,由AI进行了最大胆的推演和补全。在肖和邓肯的蓝图里,它将是主题公园最引人注目的标志。

“我反对。”林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初啼’及其后续个体的长期行为观察和基因稳定性报告出来之前,我坚决反对启动‘泰坦’项目。这是不负责任的。”

休息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肖博士盯着林远,看了好几秒钟,脸上最后一丝热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望和决绝的冰冷。

“林,我很感激你为‘初啼’成功孵化所做的一切。你是无与伦比的天才。”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是,这个计划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科研项目了。它是一艘已经起航的巨轮,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和投资。没有人,包括我在内,可以让它停下来,或者改变它既定的航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重新恢复了那副公众面前自信从容的形象。

“关于‘泰坦’项目的培育工作,董事会已经批准。你作为发育生物学部门的负责人,可以选择参与,引领这次伟大的突破。当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远苍白的脸,“你也可以选择……专注于‘初啼’的后续研究。但决策层的进程,不会因为个人的……疑虑而改变。”

说完,他对着邓肯微微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休息室,将林远独自留在那片奢华的寂静之中。

全息沙盘上的“掠食者”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咆哮。林远看着它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加速脱离掌控的未来。他不是这艘“巨轮”的船长,他甚至可能,连一个合格的乘客都算不上。

他只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到了那微弱“初啼”的人。而现在,那声音正被越来越响亮的、名为野心与利益的海啸声所淹没。

第三章:裂隙

“普罗米修斯”主基地的公共休息区,此刻更像是一个微型战场。柔和的暖光灯下,十几位项目核心成员散坐在舒适的沙发和扶手椅上,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中央茶几上,一份印有“远古生物科技”徽标的厚重项目计划书像一块巨石,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维克多·肖站在全息投影前,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他刚刚结束了对“泰坦”项目前期培育方案的激昂阐述,此刻正用灼热的目光扫视全场。

“先生们,女士们,‘泰坦’将不仅仅是一只恐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布道者般的狂热,“它将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我们人类终于彻底征服了时间,拥有了定义、甚至重塑生命形态的能力!它将比任何电影特效更真实,比任何化石想象更雄伟!这将是被载入史册的、活着的传奇!”

他挥动手臂,全息影像切换,展示出一系列经过渲染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暴龙概念图——肌肉贲张,鳞甲乌黑发亮,瞳孔闪烁着慑人的金光,每一步都仿佛能引起大地震颤。图像旁边罗列着夸张的数据:预期体长15.2米,体重9.8吨,咬合力推测值……这些数字远超任何已知的化石证据,明显经过了刻意的美学和恐吓性强化。

几位来自市场营销和投资者关系部门的负责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低声交头接耳,显然对肖描绘的“传奇”前景无比满意。

林远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膝盖上那份他带来的、薄薄的报告——那是关于“初啼”群体近期出现的、无法用常规模型解释的攻击性行为增多的初步分析。肖的每一句充满煽动性的话语,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我反对。”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肖慷慨陈词后的短暂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而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远身上。

肖博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化为一种宽容的、略带无奈的表情:“林,我知道你一直秉持着谨慎的科研态度,这很好。但‘泰坦’项目是经过严格论证的……”

“严格的论证在哪里?”林远抬起头,目光直视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是基于化石蛋白质片段的不完整数据?还是基于AI模型中那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基因序列推测填充?或者是基于你们为了‘视觉效果’和‘市场吸引力’而人为强化的攻击性基因模块?”

他举起手中的那份报告:“仅仅是‘初啼’群体,在引入类似的、但程度轻得多的神经兴奋度修饰后,就出现了社会结构异化、无端攻击隔离屏障的行为模式。它们的群体协作能力超出了我们所有的预测模型!而这,还只是小型驰龙类!‘泰坦’的规模是其百倍以上,你们计划植入的基因修饰复杂度更是呈指数级增长!维克多,我们是在创造生命,不是在玩上帝模拟器!我们根本无力承担失控的后果!”

“失控?”肖博士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幼稚的笑话,“林,你太悲观了。我们有最先进的封闭式生态圈,有纳米级监控网络,有非致命性压制武器系统……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智慧。”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人类能够创造出它们,自然就有绝对的控制力。你所说的‘异化’,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我们成功的证明——它们变得更聪明,更强大,这不正是进化的方向吗?由我们引导的进化!”

“这不是进化!这是扭曲!”林远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你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我们对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生命系统缺乏最基本的敬畏!你看到的只是代码、蛋白质和市场报表,但你有没有真正看过‘初啼’的眼睛?那里面不是程序,是一个真实的、正在形成认知的‘心智’!一个被我们强行赋予了扭曲本能的心智!‘泰坦’将会拥有什么样的‘心智’?你想过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林远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肖博士沉默地盯着林远,眼神深处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变得冰冷而坚硬。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林远博士,你的担忧,我已经充分了解。但是,‘泰坦’项目是董事会、是‘远古生物科技’,也是我们‘普罗米修斯计划’下一阶段的核心战略。它的启动,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无形的压力:“现在,进行表决。同意按计划启动‘泰坦’项目第一阶段——基因胚胎培育程序的,请举手。”

邓肯第一个举起了手,动作干脆利落。紧接着,除了林远和另外两位负责基础生态维护的老科学家,几乎所有人都陆续举起了手。有些人目光闪烁,不敢与林远对视,有些人则带着盲目的兴奋。

肖博士看着这片举起的手臂丛林,脸上重新浮现出掌控一切的自信笑容。

“很好。决议通过。”他宣布,然后目光落在林远身上,语气带着公式化的最后通牒,“林博士,鉴于你对项目核心方向存在重大分歧,董事会经过讨论,认为你不再适合担任发育生物学部门的全面管理工作。即日起,你将负责‘初啼’及其衍生群体的长期行为观测项目。‘泰坦’项目,将由我亲自督导。”

林远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肖,看着那些刚刚举起的手,看着邓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缓缓地、默默地将自己那份被捏皱的报告,折好,放回了口袋。

他转身,离开了休息室。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将那片充斥着野心与盲从的空气隔绝在内。

走廊冰冷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种深刻的无力与孤立。他失去了在核心决策层的话语权,被流放到了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上。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创造出来,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无视或流放而消失。

裂隙已经产生,并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下蔓延。

第四章:观察者

“初啼”群体观察站位于主基地边缘,像一颗被遗忘的附属物,通过一条三百米长的封闭廊桥与主体建筑相连。这里的空气循环系统带着轻微的霉味,远不如主实验室那般纯净。林远的新办公室就在观察站的控制室内,四面是冰冷的金属墙壁,只有一面巨大的单向强化玻璃窗,俯瞰着下方的仿生环境舱。

环境舱被模拟成一片面积约两公顷的稀树草原与岩石区,几条人工溪流穿梭其间。此刻,正值模拟黄昏,橙红色的光线斜照在沙地上,拉长了那些迅捷移动的身影。

十七只“初啼”。

它们已经脱离了幼年的绒羽,披上了灰褐色带有深色条纹的致密羽毛,体型接近大型犬,但更加修长灵活。粗壮的后肢赋予它们惊人的爆发力,镰刀状的第二趾爪收拢在脚上,只在扑击或撕扯时才闪电般弹出。它们的长尾在奔跑时提供着精妙的平衡。

林远坐在控制台前,面前是数十个分屏,显示着不同角度的实时画面、红外成像、声波频谱以及每只个体植入芯片传回的生理数据流。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跳动,调取着过去七十二小时的行为记录日志。

他的眉头紧锁着。

日志显示,群体内的冲突频率在过去三周内上升了百分之四十。并非为了食物或领地,更多是某种……仪式性的地位挑战。三号个体,一只格外雄壮的雄性,在昨天傍晚的一次短暂对峙中,用它的趾爪在七号个体的颈部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动作快如闪电,狠辣精准。七号当时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挑衅行为。

这不符合已知的任何鸟类或爬行动物的社会行为模型。

林远调出了那次冲突的高清录像,放慢到百分之一的速度。

三号逼近七号,颈部羽毛微微炸起,发出一种低频的、类似砂纸摩擦的“咯咯”声。七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是一个臣服的信号。但三号并未停止,反而骤然前冲,趾爪如一道乌光划过。不是撕咬,不是驱赶,就是一次干净利落的、目标明确的切割。

精准,高效,冷酷。

林远反复观看这段仅仅持续了一点七秒的片段。三号的眼神——透过高清镜头,他能看到那爬行动物般的瞳孔在攻击前瞬间收缩,里面没有任何狂暴,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计算感。

他切换到实时监控。群体正在围捕几只被投放的、经过基因弱化的速生型小型哺乳动物。它们的协作天衣无缝。几只从正面佯攻驱赶,另外几只无声无息地绕后,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完成合围。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叫声,沉默得如同幽灵。

一只“初啼”叼着猎物,并没有立刻吞食,而是跑到三号面前,将食物放下。三号用喙部轻轻碰了碰那只进贡者的头部,然后才开始撕咬。

林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种层级分明的社会结构,这种基于武力威慑的资源分配,这种高效的、带着战术思维的协作……已经远远超出了“类恐龙”的设计预期。AI推演模型中,从未出现过如此复杂的社交智能。

他想起了肖博士的话:“……它们变得更聪明,更强大,这不正是进化的方向吗?”

但这进化,正朝着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狂奔。

控制室的门滑开,负责日常投喂和维护的技术员小李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林博士,还在看它们打架呢?这群小家伙精力可真旺盛。”他把咖啡放在林远手边,探头看向主屏幕,“哟,今天配合得更默契了啊,跟打仗似的。”

林远没有碰那杯咖啡,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小李,最近投喂时,它们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异常?”小李挠了挠头,“没什么吧?就是感觉……它们看人的眼神,有点瘆得慌。不像以前,就是好奇。现在感觉……像是在打量。”他顿了顿,自己都觉得这说法有点可笑,补充道,“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

“打量……”林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调出了环境舱内所有运动传感器和历史活动轨迹热力图。数据显示,群体活动范围正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偏移,越来越集中于廊桥与观察站下方的那片区域。尤其是在夜间,当基地大部分灯光熄灭后。

它们在对这个囚禁它们的“世界”进行测绘?还是在观察着观察它们的人?

林远靠进椅背,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他被排除在“泰坦”项目之外,失去了阻止那更大危险的能力。但现在,他脚下的这片“安全”区域,似乎也并非那么安全。

他面前的控制台,仿佛成了一个风暴前夜的瞭望塔。而他看到的,是海平面下正在汇聚的、未知的暗流。

第五章:巨兽阴影

“泰坦”专用培育区位于基地地下三层,这里的空气比林远的观察站更加冰冷,带着浓重的、属于高强度消毒剂和液态金属的混合气味。巨大的支撑结构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拱卫着中央那个庞大得令人心生畏惧的封闭式生态模拟舱。舱壁由多层强化透明复合材料构成,厚度超过半米,表面不时流过细微的电流纹路,那是主动防御系统在待命。

林远是以“交叉项目行为数据对照分析”的官方理由,才获得了这次临时进入的权限。带他进来的研究员年轻而紧张,胸牌上写着“赵”,手指一直在数据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我们……我们快到了,林博士。”赵研究员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音。

他们停在一号观察窗前。眼前的景象让林远呼吸一滞。

模拟舱内部仿造了一片昏暗的针叶林边缘,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蕨类植物。而在那片阴影之中,匍匐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它太大了。

即使大部分身体蜷伏着,其肩高也超过了两米。幼年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暗哑的、近乎岩石的灰黑色,上面覆盖着不均匀的、细小而尖锐的角质鳞片,在模拟光源下泛着油腻的光。它的头颅骨骼结构宽大得不成比例,预示着未来恐怖的咬合力,虽然此刻吻部还相对较短。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前肢,远比化石复原图显示的要粗壮,三指上的爪子乌黑弯曲,像一排排倒钩。

这就是“泰坦”。

它似乎在沉睡,粗重的呼吸带动着身躯缓慢起伏,每次呼气都从鼻孔喷出两道微弱的白雾。

“生长速率超出预期百分之二十七,”赵研究员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到里面的生物,“肌肉密度和骨骼钙化程度也远超模型预测。特别是……它的前肢活动能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波动。

模拟舱内,“泰坦”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那不是爬行动物常见的竖瞳,也不是鸟类的圆瞳。它的瞳孔是不规则的、多边形的,像一块碎裂的黑曜石,其中似乎有暗红色的数据流光一闪而过——那是基因编辑时植入的某种生物标记显性表达。这双眼睛没有任何初生生命的懵懂,只有一种冰冷的、穿透性的审视。

它的目光,越过了蕨类植物,越过了溪流,精准地定格在林远和赵研究员所在观察窗的位置。它看得见他们。尽管这是单向玻璃。

林远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下一秒,“泰坦”动了。它不是缓慢爬起,而是以一种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爆炸性的力量猛地扬起了前半身,粗壮的后肢蹬地,带起大片潮湿的泥土和碎裂的蕨类。

“吼——!”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轰然爆发。声音并不尖利,却蕴含着极其恐怖的穿透力和压迫感,震得观察窗的复合材料都发出了高频的嗡鸣。林远甚至感觉脚下的金属地板都在轻微震动。

“泰坦”朝着观察窗的方向,张开了布满细密锯齿状尖牙的巨口,那声咆哮持续着,带着纯粹的、未加掩饰的警告与威胁。它的前肢在空中猛地挥击了一下,带起凄厉的破风声,那乌黑的爪子划过空气,留下几道清晰的残影。

赵研究员吓得后退了一步,数据板差点脱手。

林远却僵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双碎裂黑曜石般的眼睛。他从那咆哮声中,听到的不是野兽的狂怒,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清晰的、带有目的性的威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声音。

“很壮观,不是吗?”

维克多·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容,看着模拟舱内正在展示力量的“泰坦”,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看看这力量!这气势!仅仅是幼体,就已经具备了如此的王者之姿!”肖博士走到观察窗前,与林远并肩而立,目光炽热,“林,承认吧,这才是我们工作的终极意义!‘初啼’?那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

林远缓缓转过头,看着肖,声音因刚才的震撼而有些沙哑:“维克多,你看到它在做什么了吗?它在威胁我们。它知道我们在观察它,它在展示力量。这不是本能,这是认知!是你们植入的那些基因模块……”

“是优化,林,是优化!”肖博士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我们需要的不是温顺的展览品,我们需要的是能激发人类最原始敬畏感的造物!‘泰坦’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它的智能水平,正是我们追求的成果之一。”

“成果?”林远指向监测屏幕上一项标红的数据——神经簇异常放电频率,“这种攻击性,这种认知能力,完全不可控!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创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肖博士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林远,眼神冰冷:“我明白我在创造历史,林远。而你呢?你只会躲在你的观察站里,对着几只大一点的‘鸟儿’的数据杞人忧天。”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别忘了你的位置,林博士。‘泰坦’项目,现在由我全权负责。你的‘建议’,不再被需要。”

他的话音刚落,模拟舱内的“泰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咆哮。它缓缓伏下身体,但那双碎裂黑曜石般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观察窗外的林远,直到它的身躯再次隐没在昏暗的丛林阴影之中。

只有那冰冷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障碍,烙印在林远的视网膜上。

赵研究员噤若寒蝉。

肖博士整理了一下衣领,恢复了他那掌控一切的姿态,不再看林远一眼,转身走向控制室深处。

林远独自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窗外是沉睡的巨兽阴影,窗内是同行者冰冷的背弃。他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警告已经毫无意义。潘多拉的魔盒,不仅已经被打开,而且里面的东西,正在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进化着。

第六章:伪装之下

观察站的控制室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茧房。林远将自己深埋在其中,四周是闪烁的屏幕和流淌的数据,空气中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和他自己敲击键盘的清脆回响。他切断了对主基地通讯频道的大部分关注,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对“初啼”群体异常行为的分析上。

他调取了近三个月来所有的监控录像,并非随机抽查,而是聚焦于那些被标记为“无事件”或“低活动度”的时间段。他相信,真正的秘密往往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调出声波分析软件。他将“初啼”发出的所有声音——求食的尖锐鸣叫、争斗时的嘶吼、甚至梳理羽毛时的低沉咕噜——全部输入,进行频谱分解和模式识别。

屏幕上,复杂的声波图谱如同起伏的山脉。林远调整着参数,过滤掉已知频率的背景噪音。渐渐地,一些极其微弱、以往被忽略的信号被剥离出来。它们并非持续存在,而是短暂爆发,频率远高于或低于常规鸣叫的范畴,持续时间往往不足零点一秒,夹杂在其它正常声响的间隙里,如同窃窃私语。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高频和低频的脉冲,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呈现出一种模糊的、但确实存在的重复性模式。当三号个体发出一种特定的高频短促音后,周围几只个体往往会改变移动方向。当某只个体发出低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音时,群体整体的警戒级别会悄然提升。

这不是明确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基础的信号传递。

林远感到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调出群体活动热力图,将其与这些异常声波的出现位置和时间进行叠加。

结果显示,这些特殊信号频繁出现在环境舱边缘,尤其是靠近高压电网防护栏和几个主要通风管道的区域。

他点开了三天前夜间的一段监控。画面中,两只“初啼”在防护栏附近徘徊。其中一只,突然仰头,发出了一声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高频脉冲。几秒后,另一只个体用前爪,极其快速而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防护栏的金属基座,然后迅速跳开。它在测试?测试护栏的材质?还是上面可能残留的电流?

紧接着,林远调出了另一段记录。画面显示,七号个体——那只曾被三号重伤的个体,此刻正安静地趴在一块岩石上,看似在休息。但林远放大了它的眼部特写。它的眼球在极其缓慢地移动,视线焦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依次扫过环境舱顶部的几个主要监控探头的位置,以及廊桥与观察站连接处的阴影部分。

它在记录。记录监视者的视角。

林远猛地靠向椅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它们不仅在交流,在用一种超出他们理解的方式进行协作,它们还在观察他们,测绘这个囚笼的每一个细节,测试它的边界和弱点。

所有的温顺,所有的“适应”,可能都是一种精心维持的伪装。是为了降低监视者的戒心?是为了争取时间?

他回想起“泰坦”那双碎裂黑曜石般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初啼”的异常,是否只是某个更大拼图的一角?肖和邓肯,他们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还是说,这种“意料之外”的智能进化,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甚至是……他们刻意引导的方向?

他面前的屏幕上,那些代表着异常声波的微小脉冲,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是编织成了一张无声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网。

他必须知道更多。

林远关闭了声波分析界面,清空了操作记录。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俯瞰着下方那片在模拟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的稀树草原。

那些灰褐色的身影,或在休憩,或在缓慢踱步,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但林远知道,在这片宁静的伪装之下,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深感恐惧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第七章:武器蓝图

邓肯的办公室位于基地行政区的顶层,与科研区的冰冷科技感截然不同。这里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墙壁是昂贵的实木镶嵌,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碧蓝如洗的太平洋,以及远处如同盆景般点缀海面的“史前奇观”主题公园施工岛屿。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微醺和皮革的醇厚气味。

林远是凭借一个极其勉强的借口来到这里的——提交一份关于“初啼”群体行为数据可能对主题公园安全协议产生影响的“风险评估预提醒”。他知道这很牵强,但他必须尝试,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了解肖和邓肯究竟在谋划什么。

邓肯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听完林远略显生硬的陈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很有趣的观察,林博士。”邓肯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你对这些……生物的投入,令人印象深刻。”

就在这时,邓肯桌上的内部通讯器闪烁起来。他瞥了一眼,随即按下接听键,肖博士略带兴奋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邓肯,‘掠食者’群体的实地适应性测试结果出来了!反应速度、协同作战能力、以及对诱导目标的攻击效率,全部超出预期百分之三十五以上!尤其是对模拟‘软目标’的猎杀本能,几乎不需要任何外部指令触发!”

林远的心猛地一沉。“掠食者”正是那些被基因修饰、用于主题公园“刺激体验”项目的小型恐龙。

邓肯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看了一眼林远,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考量,仿佛在决定是否让一个局外人窥见真相的一角。他并没有避开林远,反而对着通讯器说道:

“很好,维克多。把具体数据,尤其是第三阶段‘神经突触激活剂’的耐受性测试报告,同步到我的私人数据库。董事会需要看到更具体的‘效能展示’,才能批准下一阶段的‘实装’预算。”

“明白。数据包已经加密传输。另外,‘泰坦’的成长进度理想,其前肢的‘特殊功能性发育’已经开始显现,远超我们最初的武器化设计指标……”

武器化!

这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远的耳膜。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肖博士后面的话,他几乎听不清了。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只剩下那两个冰冷的字眼在反复回荡——武器化设计指标。

所以,“史前奇观”根本不是什么主题公园!那是一个幌子,一个巨大的、用于测试和展示生物武器性能的试验场!那些被修饰基因、强化攻击性的恐龙,从来就不是为了取悦游客,而是为了验证它们在特定环境下的杀伤效能!而“泰坦”……那不仅仅是虚荣心的产物,它从基因蓝图阶段,就被设计成了终极的生物兵器!

邓肯结束了与肖的通话,好整以暇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林远,脸上那程式化的微笑此刻显得无比狰狞。

“看来,你听到了一些……超出你权限范围的内容,林博士。”邓肯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致命的压力。

林远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直视着邓肯:“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制造生物武器?”

“商业的本质,就是发现需求,并提供解决方案。”邓肯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而恐惧,和展示能够支配恐惧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最有效的需求之一。我们的‘产品’,具有无可替代的心理威慑力和战略模糊性。想想看,一只无法用常规雷达追踪、能够适应复杂环境、并且绝对‘忠诚’于指令的掠食者,在特定的冲突中,价值几何?”

他晃动着酒杯,看着林远:“至于‘泰坦’……它将是我们技术实力的终极象征,一张不需要打出,就足以改变谈判桌力量的王牌。”

“你们疯了……”林远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你们根本控制不了它们!‘初啼’已经证明了它们的智能在失控地进化!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控制?”邓肯轻笑一声,抿了一口酒,“我们不需要完全控制它们,林博士。我们只需要控制它们被使用的‘开关’,以及确保它们永远无法威胁到我们自身,就足够了。至于过程中的一些小‘意外’,比如你观察到的那些行为异动,都在可接受的风险评估范围内。”

他走到林远面前,目光冰冷而锐利:“现在,林博士,你知道了真相。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项目已经推进得太远,牵扯的利益太大。你面前有两条路:加入我们,用你的专业知识确保这些‘产品’的效能最大化;或者,继续待在你的观察站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邓肯没有说出第三条路,但那无声的威胁,如同办公室内凝固的空气,沉重地压在林远肩上。

林远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几乎是凭借本能,僵硬地走向办公室门口。他的手指触及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微微颤抖。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将那间充斥着阴谋与疯狂气味的办公室甩在身后。

走廊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一阵眩晕。

主题公园是假的。

科研探索是假的。

所有的承诺与掩饰之下,隐藏的是一个旨在制造怪物的、冷酷无情的武器蓝图。

而他,是这个蓝图上,一个刚刚看清了自己位置的、无足轻重的坐标。

第八章:无声的测试

“初啼”观察站的控制室,如今在林远眼中已不再是僻静的避风港,而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前哨。每一次数据流的跳动,监控画面里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隐藏着邓肯口中那“可接受风险”背后的致命真相。

他无法信任任何人。肖沉浸在他的造神梦里,邓肯操控着全局,其他同事要么被蒙在鼓里,要么早已被同化。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这些冰冷的数据和他自己的观察力。

他调出了基地安全系统的公开日志界面——他的权限无法触及核心控制,但可以查看一些基础的、非机密的系统运行记录,包括各区域的传感器状态、电网通断日志、以及非关键区域的门禁记录。他开始将这些看似枯燥的数据,与“初啼”群体的活动记录进行交叉比对。

时间一点点流逝,屏幕上的数据如同沉默的密码,等待破译。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条记录上。那是位于环境舱西侧边缘,一个次要的、用于检修下方管道的小型高压电网节点。日志显示,在昨夜23:17:04,该节点记录了一次持续时间仅为0.8秒的、低于触发警报阈值的电压波动。系统将其标记为“可能的微小动物触碰或环境干扰”。

一次微不足道的波动。

林远立刻调取了昨夜23:17前后,环境舱西侧所有监控探头的录像。

画面中,模拟月光清冷。那片区域看起来空无一物,“初啼”群体大多聚集在远离此处的东部岩石区休息。一切正常。

但林远没有放弃。他将录像播放速度放慢,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在23:16:59,画面边缘,一道极其模糊的灰褐色影子,紧贴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下掠过,它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在正常播放速度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影子消失在西侧护栏下的视觉死角。

0.8秒的电压波动,恰好发生在这道影子消失之后。

紧接着,在23:18:21,另一段位于更远处、视角不同的监控画面显示,三号个体从西侧那个视觉死角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步伐平稳,它抬起头,朝着监控探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随即融入群体之中。

巧合?

林远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快速敲击键盘,调取了同一时间段内,环境舱内所有运动传感器的数据。

数据显示,在电压波动发生前约三十秒,西侧区域的运动传感器记录到了几次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信号,信号强度甚至低于一只蜥蜴爬过所能引起的反应。这些信号被系统过滤掉了。

但它们存在。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林远。这不是意外,也不是小动物的干扰。这是一次测试。一次由“初啼”发起的,针对它们囚笼防御系统的、精准而谨慎的测试。

它们派出了一个个体,以某种方式或许是利用了一种他们尚未知晓的、暂时降低自身生物电信号以规避传感器的方法,快速接近了高压电网的一个相对薄弱的节点,进行了某种形式的接触或干扰,然后记录下系统的反应。电压波动低于警报阈值,意味着这次试探没有引起人类守卫的注意。

成功了。

它们在测绘,在试探,在学习。它们不仅拥有超出预期的智能,更拥有实施这种智能的耐心与精密协作的能力。

林远猛地靠向椅背,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看向主观察窗,那群“初啼”依旧在环境中漫步、休憩,偶尔发出几声普通的鸣叫,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但这平静之下,是正在进行的、无声的战争。一方在加固牢笼,炫耀着自以为是的控制力;另一方则在黑暗中摸索,用它们进化出的、令人恐惧的智慧,一点点地啃噬着牢笼的根基。

他知道邓肯和肖低估了什么。他们以为自己在制造武器,却不知道这武器本身,正在悄然磨砺着自己的意志。

林远的目光落在控制台那个红色的紧急警报按钮上。他的手指微微颤动。

按下它,他会说什么?说一群恐龙在测试电网?凭借这些模糊的影像和低于阈值的系统日志?在肖和邓肯面前,这只会被视为他试图阻挠项目的又一次无理取闹,甚至可能成为他们将他彻底清除出项目的借口。

他不能按下它。

他只能看着。看着这场无声的测试,一步步走向无人可以预料的终局。

第九章:裂隙之光

“普罗米修斯”主基地的中央控制室,此刻如同战舰的指挥中枢。弧形的巨大屏幕上分割出无数画面:主题公园各区域的实时监控,“掠食者”群体的生命体征数据流,安保人员的站位图,以及高悬正中的、邓肯那张带着公式化微笑的脸——他正通过加密线路,进行着开放日前的最后动员。

“各位,”邓肯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扬声器,清晰而富有穿透力,“今天,我们将向世界展示的,不仅仅是史前生物的奇迹,更是人类智慧与力量的巅峰。确保每一个环节完美无瑕,让我们的客人,尤其是远道而来的将军们,感受到无可挑剔的体验与……毋庸置疑的实力。”

他口中的“将军们”,显然指代那些对生物武器潜力感兴趣的潜在客户。

林远站在控制室边缘的阴影里,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是肖博士以“行为学顾问”的名义,临时将他从观察站召来,美其名曰“应对可能的动物行为异常”。但林远清楚,这更像是肖的一种炫耀,一种让他亲眼见证“泰坦”和“掠食者”如何为他们的野心背书的姿态。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监控屏幕。主题公园内,仿真的白垩纪景观美轮美奂,游客们——其中不少是穿着便装但举止精干的男性——在导游的带领下,带着惊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漫步其间。而在特定的“展示区”,加固的透明屏障后,那些被基因修饰过的“掠食者”们,正按照预设的脚本,进行着追逐、扑击的表演,它们的动作迅猛而精准,引来阵阵压抑的惊呼。

一切看起来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林远的视线却死死锁定在屏幕一角,那个显示着“初啼”环境舱内部状态的子窗口上。数据显示平静,群体活动度低。但他指尖残留着敲击键盘调取日志的触感,脑海里回荡着那0.8秒的电压波动和模糊的灰色影子。

“看吧,林,”肖博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他指着主屏幕上“泰坦”培育舱的内部画面——那巨兽此刻正安静地趴伏在阴影中,只有监控数据证明着它强大的生命力,“这才是未来。你那些关于‘初啼’的小小忧虑,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林远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初啼”的环境舱数据。“真正的力量,维克多,是懂得敬畏未知。而不是盲目地打开自己都无法关上的门。”

肖博士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丝愠怒:“你永远是这样,林。用虚无缥缈的‘敬畏’来掩盖自己的怯懦!看看外面!我们正在创造历史!而你呢?你只会在数据和假设里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幽灵!”

他们的争论被控制室主平台上传来的一声短促提示音打断。主题公园核心区域,“掠食者”深度体验区的表演即将达到高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主屏幕。

也就在这一刻,林远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连接着“初啼”观察站独立监测系统的终端,屏幕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条自动标记的异常日志滚过——环境舱东侧,一个用于调节内部气压的备用通风口外部滤网,传感器记录到了极其细微的、持续约两秒的震动。频率模式,与常见的地质活动或鸟类撞击均不匹配。系统再次归类为“不明干扰,优先级低”。

林远的心脏骤然缩紧。

东侧通风口……那个位置,恰好位于环境舱与主体基地一条次要维护管道的物理连接点附近。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肖博士,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知情或紧张的痕迹。但肖的注意力完全被主屏幕上“掠食者”精彩的扑杀表演所吸引,眼中只有狂热与满足。

他不知道。

邓肯恐怕也不知道。

他们沉醉在自己编织的力量幻梦中,对脚下正在悄然裂开的缝隙,一无所知。

林远站在灯火通明的控制室中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与寒冷。他看到了那裂隙中透出的、危险的光芒,却无人愿意,甚至无人能够,与他一同窥视那光芒之后,正在逼近的黑暗。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在这里,在这个庆祝“成功”的时刻,他的警告,只会被当作败兴的疯言疯语。

他只能沉默地站着,像一个提前预见了灾难的哨兵,眼睁睁看着狂欢的队伍,一步步走向悬崖的边缘。

第十章:崩坏序曲

主题公园开放日的“成功”气氛,如同浓稠的蜜糖,包裹着“普罗米修斯”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庆功宴的喧嚣已散去,但一种志得意满的松弛感,却残留在了控制室的空气里。夜班监控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目光懒散地扫过面前数十个监控屏幕。

大部分屏幕都呈现出夜晚园区特有的宁静。仿生植被在微风中摇曳,景观灯带勾勒出恐龙模型的轮廓,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像一座精美而巨大的沙盘。

他的目光掠过“掠食者”展示区。那些白日里凶猛的生物,此刻大多蜷伏在巢穴或阴影中,似乎陷入了沉睡。生命体征监测屏上,各项数据平稳,只有偶尔起伏的曲线,证明着它们是活物。

一切正常。平静得令人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在“泰坦”的专属地下培育区,值夜的研究员赵,正对着屏幕上一条关于“泰坦”前肢肌肉电信号出现异常协同波动的提示皱眉头。这波动很微弱,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行为模式模板。他调取了实时监控,那头庞然大物依旧隐在培育舱最深处的黑暗里,只能看到轮廓,没有任何明显动作。

“又是传感器干扰吧……”赵研究员嘀咕着,随手将提示标记为“设备校验,待排查”,然后将其最小化。他拿起咖啡杯,起身走向休息间。漫长而“无事发生”的夜班,消磨着人的警惕。

他们都不知道。

在“初啼”的环境舱内,那片模拟月光照耀下的宁静,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林远观察站的控制台上,独立运行的监测系统日志里,正以惊人的速度滚动着新的条目:

23:41:18 - 西侧电网节点B7 - 电压波动 -0.3% (持续时间0.5秒) - 标记:环境干扰

23:42:05 - 东侧通风管道滤网 - 震动传感器触发 - 振幅等级1/10 - 标记:不明原因,低优先级

23:43:51 - 环境舱内运动传感器S12区 - 无效信号(低于阈值)x 3 - 已过滤

这些分散的、微不足道的异常,被主安全系统智能地忽略、过滤、归类。它们像散落在黑夜里的珍珠,无人有心,也无人有力,去将它们串联起来。

直到——

“滋啦——”

主控制室和观察站内,同时响起一声极其短暂、刺耳的音频噪音,来自“掠食者”展示区的公共广播系统。噪音瞬间消失,快得让监控员以为是自己耳鸣。

几乎在同一毫秒,“掠食者”展示区的生命体征监测屏上,所有个体的心率曲线同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针尖般的峰值,随即又迅速回落,恢复“正常”。

而在“初啼”环境舱,一直看似在岩石上假寐的三号个体,头颅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它的耳朵孔廓极其轻微地调整了角度。

没有嘶吼,没有骚动。

只有数据流上,那一闪而过的、同步的异常脉冲。

赵研究员端着咖啡回到座位,瞥了一眼“泰坦”培育舱的监控画面。黑暗中的轮廓似乎……挪动了一点?他眨了眨眼,再看时,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咖啡因还没起作用。他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向一份待处理的日常报告。

林远不在控制室。他强迫自己回到宿舍休息,但眼皮一直在不安地跳动。他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被标记为“干扰”的日志条目,像一盘散乱的拼图,他知道图案是危险的,却找不到最关键的那几块。

基地的夜晚,依旧沉浸在一片高科技守护下的“安全”之中。

但某种东西,已经利用这安全的假象,完成了最后一次、跨越不同囚笼的信息同步。

崩坏的序曲,已在无人聆听的寂静中,悄然奏响。

第十一章:狩猎开始

“演习?谁批准了这个时候搞演习!”肖博士的咆哮声在控制室里回荡,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突然变成刺眼红色、并疯狂闪烁的“一级隔离失效”警报。

“不……不是演习,肖博士!”一名操作员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手指颤抖地在控制台上滑动,“是‘掠食者’展示区!所有高压电网节点……同时离线!备用电源无法启动!物理门锁……也失效了!”

屏幕上,“掠食者”展示区的监控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只见那些原本在屏障后徘徊的矫健身影,在电网嗡鸣声停止的瞬间,集体停顿了不到半秒。然后,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它们动了。

不是混乱的奔逃,而是迅猛、精准的突击。几只个体用强化过的肩胛骨猛烈撞击已经失去电流的电网连接处,另几只则用爪牙撕扯着构成屏障基础的、突然失去液压支撑的合金插销。它们的动作协调得令人胆寒。

“启动紧急压制协议!释放镇静气体!”邓肯冰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他显然也在远程监控着这一切。

“尝试了!邓肯先生!气体输送管道被……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堵住了!系统显示多处阀门异常关闭!”

“那就派安保小队进去!用非致命武器驱赶它们!立刻!”肖博士抢过话头,额角青筋暴起。

厚重的合金隔离门缓缓开启,一队身着黑色防护服、手持高压电击枪和捕捉网的安保人员谨慎地涌入展示区。他们训练有素,试图组成防御阵型。

但“掠食者”们的反应更快。

它们没有像野兽一样直接扑上来,而是瞬间散开,利用茂密的仿生植物和岩石作为掩护。几声尖锐得不像生物能发出的高频嘶鸣在空气中交错。

下一秒,两只“掠食者”从侧翼的阴影中闪电般窜出,并非攻击人员,而是精准地扑向安保小队手中的电击枪发射器,用利爪和牙齿破坏枪口或能量电池。与此同时,另外三只从正面佯攻,吸引火力。

混乱中,一只“掠食者”猛地跃起,不是扑向任何人,而是用它异常粗壮的前肢,狠狠砸向了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盒子——区域通讯中继器。火花四溅,小队队长的耳麦里立刻传来刺耳的忙音。

他们被分割了,被干扰了。

“撤退!撤回通道!”队长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已经晚了。失去通讯和部分武器,阵型被打散的安保人员,在那些拥有顶级掠食者本能、并且展现出可怕战术协作的生物面前,成了笨拙的猎物。惨叫声和电击枪徒劳的噼啪声,瞬间被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和咆哮淹没。监控画面剧烈晃动,然后其中一个变成了雪花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主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肖博士粗重的喘息声,和操作员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呜咽。

“不可能……这不可能……”肖博士失神地喃喃自语,“它们怎么会……”

就在这时,整个基地的灯光猛地一暗,应急电源瞬间启动,投下惨白的光芒。所有主屏幕齐齐黑屏,然后在两秒后重新亮起,但上面所有的监控窗口、数据流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基地三维结构图。图上,代表“掠食者”展示区的区域被标成刺目的红色,并且这红色,正如同滴入清水的血污,开始沿着几条主要的通风管道和维护通道,向着基地其他区域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系统被接管了。

“是……是它们……”一个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恐惧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是林远,他不知道何时来到了控制室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死死盯着那蔓延的红色,“不只是‘掠食者’……是‘初啼’……它们同步了信号……它们在指挥……”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控制室里清晰可闻。

肖博士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彻底打败认知的疯狂。

“关闭所有通道!手动关闭!把那些怪物给我困死在里面!”肖博士歇斯底里地冲向总控台,试图进行手动操作。

但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红色对话框:“错误:权限认证失败。安全协议锁死。”

他们被自己建造的系统,关在了这座正在沦陷的堡垒里。

狩猎,已经开始。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电网熄灭的那一刻,已然打败。

第十二章:破笼

主控制室陷入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混乱。红色警报灯无声但急促地旋转,将每个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屏幕上,代表失控区域的红色如同死亡的菌毯,仍在缓慢扩散。操作员徒劳地敲击着被锁死的控制台,发出绝望的咔嗒声。

“手动超驰!启用物理断连!”肖博士一把推开一名操作员,手指颤抖地在键盘上输入一串最高权限指令。

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新的提示框:“关键节点断连失败。错误代码:SYS-EL-07。”

“EL系列……”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失声叫道,“是……是外部环境舱独立供电链路!”

林远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而确定:“是‘初啼’。它们破坏了环境舱与主电网的物理连接节点。”他想起了那些被标记为“干扰”的、针对电网和通风系统的测试日志。那不是测试,那是预习。“它们切断了我们对主系统的部分控制权,包括……包括‘泰坦’培育区的次级约束系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地下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紧接着是某种重物倒塌的轰隆巨响。整个控制室的地板都随之轻微震动。

主屏幕的一角,强行切换到了一个尚且完好的、位于“泰坦”培育区上方的监控探头画面。

画面里,烟尘弥漫。原本囚禁“泰坦”的多层合金栅栏,其中一面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一个巨大的破洞赫然在目,边缘的金属像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撕开。培育舱内仿造的古树拦腰折断,地面狼藉。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庞大身影—— “泰坦”,正缓缓从破洞中迈出。它的身躯几乎填满了走廊的监控视角,暗哑的灰黑色皮肤在应急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它比林远上次见到时更大了,粗壮得不像话的后肢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每一步都让通过音响传来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回响。

它没有立刻狂奔,也没有发出咆哮。它只是迈着一种沉稳的、近乎审视的步伐,沿着走廊前行。它那颗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那双碎裂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走廊墙壁上闪烁的指示灯,扫过天花板的消防喷头,最后,定格在画面之外,某个更深、更核心的基地方向。

它在辨认路径。它在感知这个囚禁它许久的人造巢穴的结构。

“不……不……”肖博士看着屏幕上那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此刻却如同噩梦般行走的造物,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是愤怒,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启动‘最终净化’协议!授权码阿尔法-零-九!现在就启动!”

“博士!”一名操作员惊恐地回头,“‘最终净化’会释放高浓度神经毒气,覆盖整个基地!我们……我们的人还……”

“执行命令!”肖博士咆哮着,眼球布满血丝,“不能让它们离开!尤其是‘泰坦’!绝对不能!”

操作员颤抖着输入指令。屏幕再次弹出错误提示:“‘最终净化’协议离线。EL系列链路中断,毒气储存库阀门控制失效。”

肖博士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最后的、最极端的手段,也被提前扼杀了。

一直通过通讯器沉默旁听的邓肯,此刻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维克多,基地守不住了。启动‘墨涅塔’协议。重复,启动‘墨涅塔’协议。我们会为你争取时间。” 通讯随即被切断,只剩下忙音。

“墨涅塔协议……”肖博士喃喃重复,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疯狂的求生欲点燃。他不再看屏幕上的“泰坦”,也不再理会控制室里其他人,猛地转身,冲向控制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需要掌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紧急逃生通道口。

林远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弹。他知道“墨涅塔协议”是什么——最高管理者的紧急逃生及数据销毁程序。肖要抛弃这里的一切,独自逃跑。

控制室里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恐慌如同瘟疫般爆发,人们尖叫着涌向那扇门,但肖已经完成了验证,合金门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他闪身挤入,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锁死。将绝望的拍打和哭喊隔绝在外。

林远没有去挤那扇门。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主屏幕上。

“泰坦”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它所经过的走廊,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仿佛被它身上散发的无形力场吞噬。而在另一个分屏上,代表着“掠食者”的红色区域,已经渗透到了生活区。

怪物的咆哮声,人类的惨叫声,金属的撕裂声……开始隐隐约约,透过厚重的隔音门传了进来。

控制室,这座科技堡垒最后的指挥中心,此刻已成怒海中飘摇的孤舟。

牢笼已破。

而造物主,正被他们亲手释放的噩梦,一步步逼入绝境。

第十三章:幸存者

主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的不再是隐约的声响,而是清晰可辨的、交织在一起的恐怖协奏曲——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爪刮金属声,短促而凄厉的人类惨叫,以及那种低频的、充满威胁的嘶吼与咆哮。每一次撞击都让门体轻微震颤,粉尘从天花板的接缝处簌簌落下。

控制室内,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仅存的几名研究员和技术员蜷缩在控制台下方,瑟瑟发抖,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双目失神地望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突破的门。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臭味。

林远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强迫自己深呼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崩溃。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过滤着所有的信息。

“初啼”的精密测试,“掠食者”的战术协作,“泰坦”对基地结构的认知……这一切绝非巧合。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物种的、他无法理解的联系与指挥体系。而肖和邓肯,他们傲慢地忽略了所有预警。

外面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变化。持续不断的爪刮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轻、更密集的“嗒…嗒…嗒…”声,像是坚硬的趾爪以某种规律敲击着地板,其间夹杂着几声极其短促、音调各异的高频鸣叫。

是“初啼”!它们在外面!

林远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那声音不像是在试图破门,更像是在……交流?在布置着什么?

几秒后,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更具压迫感的、来自“掠食者”的咆哮靠近,但随即,那些“嗒嗒”声和高频鸣叫也变得更加急促。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咆哮声似乎转向,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远去,伴随着一阵新的、来自远处的惊恐尖叫和混乱的枪声。

门外,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初啼”那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声响也渐渐远去。

它们离开了。不是放弃了目标,而是……被引导去了别处?去围剿其他区域的幸存者?还是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林远的心脏狂跳。他意识到,“初啼”群体可能扮演着指挥者或侦察兵的角色,它们在协调这场暴动!

他必须离开这里。控制室不再是避难所,而是随时可能被再次光顾的死亡陷阱。他需要找到出路,需要证据,需要……活下去。

他看了一眼缩在控制台下,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同事们,知道无法依靠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身体,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控制室侧面一个用于设备检修的通风管道入口。入口的格栅是用简单的内六角螺丝固定的,并非坚不可摧。

他摸遍全身,找到一串钥匙,上面有一个大小合适的内六角扳手。他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拧松螺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螺丝一颗颗被取下。他轻轻挪开格栅,露出了黑黢黢的管道口,里面传来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流。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室,然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并从内部将格栅尽量恢复原位。

通风管道内狭窄而黑暗,只有远处某个岔口隐约透来应急灯的微光。他匍匐前进,手掌和膝盖接触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内壁。管道内回荡着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声响,让他无法判断危险的具体方向和距离。

爬行了不知多久,他看到一个向下的分支管道口,下方似乎连接着一条相对宽敞的维护通道。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

通道内光线昏暗,一片狼藉。墙壁上留有清晰的、巨大的爪痕,地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零件和……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独特的、带着麝香和爬行动物气息的臭味——是恐龙的味道。

他屏住呼吸,正准备爬下去,目光却被通道墙壁上一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装置吸引了。那是一个独立的、由备用电池供电的紧急数据存储节点,通常用于在主系统宕机时保存关键实验数据。也许……这里面会有什么?

他改变方向,朝着节点爬去。就在他伸手快要触碰到节点时,下方维护通道的拐角处,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初啼”的轻快,也不是“掠食者”的迅捷。这脚步缓慢、有力,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碾压式的沉重感,伴随着金属地板承重时发出的轻微呻吟。

林远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管道口,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脚步声在拐角处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巨大、狰狞的、覆盖着暗哑灰黑色鳞片的头颅,缓缓从拐角后探了出来。

是“泰坦”。

它那碎裂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捕捉到了管道口微弱的动静,精准地转向了林远所在的方向。

第十四章:对峙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林远僵在通风管道口,维持着那个伸手欲触的姿势,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破耳膜。

“泰坦”那颗巨大的头颅完全从拐角后显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从深渊中浮现的噩梦雕塑。暗哑的灰黑色鳞片覆盖着强健的肌肉线条,每一片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装甲。它那双碎裂黑曜石般的眼睛,精准地锁定在林远身上,里面没有任何狂暴,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无机质的审视。

林远甚至能闻到它呼吸中带出的、混合着生肉与某种金属腥气的味道。

它没有立刻攻击。

巨大的头颅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视线从林远脸上,移到了他伸向那个闪烁绿光的紧急数据节点的手,然后又缓缓移回他的脸上。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压迫感,仿佛在评估着这个渺小生物的行为意图,以及……那个节点可能的价值。

林远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强行运转。他不敢动,哪怕是一根手指。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被解读为威胁或挑衅,招致瞬间的毁灭。他强迫自己与那双非人的眼睛对视,试图从中读取任何信息,但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未知。

“泰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几乎无法听见的咕噜声,不像是咆哮,更像是一种内部的震动,仿佛某种复杂的生物引擎在低速运转。它粗壮得超乎想象的前肢——那被基因编辑刻意强化过的、布满狰狞角质凸起的肢体,轻轻搭在了维护通道的金属墙壁上,五根乌黑弯曲的利爪微微收拢,在金属表面留下几道清晰的浅痕。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展示,一种绝对力量的宣示。

它是在警告。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林远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沿着太阳穴滴进衣领,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他明白了。这头巨兽拥有远超他们预估的智能。它不是在漫无目的地破坏和杀戮,它有着明确的目标和认知。它此刻停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或许是因为那个数据节点引起了它的兴趣,又或许……它只是在享受这种掌控猎物的感觉。

几秒钟的对峙,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泰坦”那巨大的头颅缓缓收回,转向了通道的另一个方向。它似乎对林远,或者说对此刻僵持的局面,失去了耐心,或者判断为低优先级。它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咚…咚…咚…”,伴随着金属地板的呻吟,朝着基地更深、更核心的区域而去,每一步都让林远所在的通风管道微微震颤。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最终消失在通道的尽头,林远才猛地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整个人几乎虚脱,瘫软在冰冷的管道内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立刻挣扎着爬向前,用仍然有些颤抖的手,一把扯下了那个紧急数据节点。这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坚固存储器,表面的绿灯表示它仍在正常工作。

他没有时间查看里面的内容,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线微弱的希望。

他必须离开。立刻。“泰坦”去了更深的方向,那里是能源核心和控制中枢所在……它想做什么?

林远不敢再想下去,他迅速从管道口爬出,落入下方一片狼藉的维护通道。浓重的血腥味和恐龙的臭味几乎让他作呕。他看了一眼“泰坦”离去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也是记忆中一个次要出口的大致方位,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危机四伏的通道阴影之中。

第十五章:数据残片

应急电源的光芒在狭窄的备用服务器舱室里投下摇曳的影子,这里远离主要通道,暂时还未被肆虐的恐龙和恐慌的人群波及。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过热特有的焦糊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林远背靠着冰冷的机柜,剧烈的心跳尚未完全平复,手心中紧紧攥着那个从维护通道获取的紧急数据节点。

他找到舱室内一个尚能运作的独立终端接口,将节点连接上去。屏幕亮起,跳过一个简单的权限验证,得益于他尚未被完全注销的研究员身份,直接进入了数据目录。

里面存储着大量零散的日志、实验记录片段以及……一些被标记为“武器效能评估 - 掠食者系列”的加密视频文件。

林远点开了最近日期的一个视频。

画面晃动,显然是手持设备拍摄的。背景是主题公园内那个“掠食者”深度体验区的仿真丛林,但视角隐蔽,像是从某个观察哨位偷拍。几名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制服、全副武装的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警惕,明显是军人。

突然,几声高频嘶鸣划破空气。几道灰褐色的影子从树冠和岩石后闪电般窜出,直扑那支小队。

不是表演。

“开火!”小队指挥官的声音短促而紧张。

非致命的电击网和强光爆震弹射出,但“掠食者”们的动作更快、更刁钻。它们利用环境完美地规避,甚至有一只个体故意触发了一个预设的声光陷阱,为另外两只从侧翼发动的突袭创造机会。

视频画面剧烈晃动,夹杂着队员的惊呼、武器的射击声,以及……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短暂而凄厉的惨叫。一只“掠食者”以惊人的弹跳力扑倒了一名队员,镜头捕捉到它那经过基因修饰、显得格外狰狞的头颅特写,以及它毫不犹豫咬向颈部防护缝隙的瞬间。

画面在一阵混乱和雪花点中终止。

林远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根本不是主题公园的表演,这是一场真实的、冷酷的武器测试!用活人作为标靶,来评估这些生物兵器的实战效能!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标签是“泰坦 - 前肢功能性开发记录”。

里面是大量的生物力学模拟数据、基因编辑日志,以及数段“泰坦”在培育舱内活动的监控录像。录像中,研究人员通过远程刺激,诱导“泰坦”使用它那异常粗壮的前肢进行各种动作——挥击特制的合金靶标,撕扯模拟装甲板材,甚至有一次,它用前爪精准地捏碎了一个远程投放进来的、用于测试的无人机。

日志中清晰地记录着:“……前肢抓握力及精准度超出预期47%,对复合材料的破坏效能达到设计指标……建议进一步强化神经与肌肉链接,以适配更复杂的‘工具’使用场景……”

工具使用场景?

一股寒意从林远的尾椎骨直冲头顶。邓肯和肖,他们不仅仅在制造野兽,他们在试图创造一种能够理解并使用工具,哪怕是破坏性的工具的生物武器!“泰坦”那超出常规的智能,并非意外,而是他们刻意引导、甚至期盼的结果!

就在这时,服务器舱室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人类惊恐的喘息和呜咽。紧接着,是几声“初啼”特有的、短促而尖锐的鸣叫,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利爪刮擦金属门板的声响。

它们找到这里了!

林远猛地拔下数据节点,迅速环顾四周。这个舱室只有一个出口,已经被堵住。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一角一个狭窄的通风管道入口上,比之前控制室的那个还要小。

门外,刮擦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集体咕噜声。它们似乎在交流,在分配任务。

林远不再犹豫,他踩着一个摇晃的机箱,用尽全身力气撬开了那个通风管道的格栅。管道内部更加狭窄,仅能容他勉强爬行。

在他半个身体钻入管道的那一刻,身后的合金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声!

他没有回头,用尽全力向管道深处的黑暗爬去。身后,传来了门被强行破开的巨响,以及几声人类临死前绝望的短促尖叫,迅速被某种可怕的撕扯声淹没。

数据节点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这里面记录的,不再是科学的边界,而是赤裸裸的、以生命为代价的疯狂与罪恶。

第十六章:罪证

应急通道内的灯光忽明忽灭,将林远脸上交织的汗水与污垢照得斑驳陆离。他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肺叶如同被砂纸摩擦。数据节点坚硬冰冷的触感硌在他的掌心,像一块燃烧的炭,既是希望的星火,也是罪证的烙印。

通道下方隐约传来恐龙的嘶吼与人类零星的、绝望的抵抗声,但这些声音似乎被引导着,朝着基地的某个核心区域汇聚。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它们在执行一个计划,一个超越单纯猎食的计划。

他必须找到肖。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灾难。肖掌握着最高权限,也许……也许还有最后的、未被恐龙们破解的控制手段。

凭借着对基地结构的熟悉,林远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穿行,避开主通道,依靠维护梯和狭窄的管道间移动。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

终于,他来到了位于基地深处、靠近紧急直升机坪的“墨涅塔协议”启动舱室外。厚重的合金门虚掩着,门框边缘有明显的暴力破坏痕迹,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撬开过。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侧身挤进门缝。

舱室内一片狼藉。昂贵的控制台被砸得稀烂,线缆像被扯断的肠子一样裸露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储备的应急物资散落一地。而在舱室中央,维克多·肖瘫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如今已翻倒在地的指挥官座椅旁。

他昂贵的西装被撕扯开,脸上有几道血痕,眼镜不翼而飞,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砸扁的通讯器,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它们知道……它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林远快步上前,蹲下身,用力抓住肖的肩膀:“维克多!发生了什么?‘泰坦’呢?其他恐龙在哪里聚集?”

肖博士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聚焦到林远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惊恐:“林!是它们!是‘初啼’!它们带路!是它们带着‘泰坦’找到这里的!它们破坏了我的逃生舱!它们……它们不让我离开!”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被造物背叛的恐惧与疯狂。

林远将那个数据节点猛地举到肖的眼前,几乎是戳到了他的鼻子上,声音因愤怒和急切而颤抖:“看看这个!维克多!看看你们到底创造了什么!不是奇迹!是武器!用活人测试的武器!这就是你追求的‘历史’吗?!”

肖的目光触及那存储器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认出了那是什么。

“你们刻意引导它们的智能!强化它们的攻击性!甚至试图让‘泰坦’使用工具!”林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肖濒临崩溃的神经,“现在,它们用你们赋予的‘智慧’,来对付我们了!告诉我,还有什么备用方案?还有什么能阻止它们?!”

肖博士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猛地挥动手臂,想要打掉林远手中的节点,却徒劳无功。“阻止?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狂笑,“怎么阻止?系统被它们破坏了!权限被它们绕过了!连‘最终净化’都失效了!我们完了!林!我们都完了!这是报应!是……”

他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舱室唯一完好的外部监控屏幕上,画面突然切换。不再是冰冷的系统提示,而是基地主能源核心区域的监控视角。画面中,庞大的“泰坦”正屹立在巨大的反应堆保护壳前,它那异常粗壮的前肢,包裹着某种从破损设备上撕扯下来的、闪烁着电弧的绝缘材料,正以一种超越本能的、近乎“操作”的方式,对着保护壳外露的复杂线路和阀门系统,进行着……破坏?

而在“泰坦”的周围,十几只“初啼”如同忠诚的卫队,它们利用娇小的身躯,钻入“泰坦”无法触及的狭窄空间,用爪牙精准地切断着特定的线缆,或者发出高频鸣叫,似乎在为“泰坦”指引着目标。

它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破坏。它们的目标明确——能源核心!

林远和肖,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那超乎想象的一幕。

它们的智慧,它们的协作,已经达到了足以理解并威胁基地根本运行的地步!

肖博士的嘴唇哆嗦着,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绝望的气音:

“……它们……要毁掉一切……”

第十七章:背叛

监控屏幕上,“泰坦”与“初啼”协作破坏能源核心的景象,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肖博士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他脸上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不顾一切的求生欲所取代。那是一种抛弃所有责任、伦理甚至同类的原始本能。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林远,力气大得惊人,连滚带爬地扑向舱室角落一个看似是装饰性面板的区域。他颤抖的手指在面板边缘摸索着,猛地一抠,面板弹开,露出了里面一个隐藏的、需要掌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控制台。

“墨涅塔协议……终极指令……”肖博士语无伦次地低吼着,将眼睛凑近扫描器,手掌死死按在感应区。

验证通过的低沉嗡鸣声响起。

舱室另一侧,平滑的墙壁突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狭小但显然科技含量极高的密闭空间——个人紧急逃生舱。流线型的银色外壳,内部闪烁着柔和的引导灯光。

“你……”林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瞬间明白了肖的意图。他所谓的“备用方案”,根本不是拯救基地或任何人,而是他一个人的逃命通道!“你要丢下所有人自己逃跑?!”

肖博士充耳不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手脚并用地冲向逃生舱敞开的舱门。

林远下意识地冲上前,想要阻止他。“维克多!你不能这样!外面还有……”

“滚开!”肖博士反手一拳,狠狠砸在林远的胸口。这一拳包含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疯狂,打得林远踉跄后退,撞在翻倒的椅子上,一阵窒息般的剧痛传来,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

肖博士趁机钻入逃生舱,厚重的舱门迅速闭合、锁死。透过小小的观察窗,林远能看到肖那张扭曲的脸,上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自信与风度,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身后地狱的彻底抛弃。

逃生舱外部,传来一阵低沉的能量汇聚声和机械运转的嗡鸣。舱室顶部的结构开始变化,准备开启通往地面的发射通道。

林远捂着剧痛的胸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看着那扇紧闭的舱门,看着观察窗后肖那双冷漠决绝的眼睛,一股混合着愤怒、鄙夷和彻底绝望的寒意,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曾以为肖只是被野心蒙蔽,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人的内核早已被利己主义腐蚀殆尽。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卑劣的背叛。

逃生舱的预热程序进入最后阶段,警示灯在舱体外快速闪烁。

肖博士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瘫倒在地的林远,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扭曲的、近乎胜利的弧度。他按下了发射序列启动按钮。

也就在这一刻,基地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爆炸轰鸣!整个“墨涅塔”舱室剧烈摇晃,天花板上的照明板瞬间爆裂大半,碎片如雨点般落下!紧接着,所有尚存的灯光猛地一暗,彻底熄灭,只有逃生舱自身闪烁的警示红光和运行指示灯,如同鬼火般,在彻底的黑暗与震荡中,勾勒出它即将脱离的轮廓。

能源核心……被破坏了。

巨大的爆炸声浪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彻底的黑暗,吞噬了林远所有的感官。

第十八章:深渊回响

绝对的黑暗。

能源核心爆炸的巨响之后,是世界被瞬间抽走所有声音与光线的死寂。林远的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和心脏狂跳的、沉闷的撞击声。他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被肖击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受伤的肌肉。

应急电源似乎也随着核心的毁灭而彻底瘫痪。没有闪烁的红灯,没有微弱的逃生指示,只有吞噬一切的、浓稠如墨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更加浓重的焦糊味,以及一种……类似电路板烧熔后的辛辣化学气味。

他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触碰到那个依然紧攥在手中的数据节点。冰凉的触感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真实。

远处,隐约传来了新的声音。

不再是恐龙的咆哮或人类的惨叫,而是更加原始、更加令人不安的声响——金属因应力变形发出的漫长呻吟,混凝土结构断裂的沉闷嘎吱声,以及远处某个地方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哗啦啦的漏水声。这座人工建造的堡垒,正在失去它的骨架,缓慢地走向崩溃。

他必须离开这里。“墨涅塔”舱室不再安全,它可能随时被坍塌的结构掩埋。

林远忍着剧痛,摸索着地面,试图辨认方向。他的手碰到翻倒的椅子、散落的工具、冰冷尖锐的金属碎片。他凭着记忆,朝着原本是出口的方向爬去。

合金门依旧虚掩着,但门框似乎因爆炸而扭曲,缝隙变得更窄。他侧着身,用尽力气才勉强挤了出去。

外面的应急通道同样一片漆黑,但空气更加污浊,充满了粉尘和烟雾,刺激着他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撕下衣袖一角,捂住口鼻,靠着墙壁艰难地前行。

脚下不时踩到湿滑的、不知是水还是其他液体的东西,或是被绊倒,撞上散落的障碍物。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痛得几乎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他感觉到前方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带着一丝不那么污浊的空气。他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移动。

终于,他摸索到了一个向上的、相对宽敞的通道口。这里是通往上层一个露天观景平台的备用楼梯间。上方,本该被厚重闸门封闭的出口,似乎因为爆炸或结构变形,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缝隙。

惨白的、带着不正常红晕的天光,从那道缝隙中渗了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却也照亮了楼梯间内的景象——墙壁上布满裂纹,地面上散落着混凝土块,以及……几具穿着研究员白大褂或安保制服的、姿态扭曲的尸体。

林远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楼梯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靠近了那道裂缝,向外望去。

外面是破晓时分,但天空并非清澈的蓝,而是被基地各处升起的浓烟染成了肮脏的灰褐色。曾经宏伟的“普罗米修斯”基地主体建筑,如今多处坍塌,冒着滚滚黑烟,如同垂死的巨兽。远处,“史前奇观”主题公园的仿生丛林也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而就在这片废墟之上,在弥漫的硝烟与晨光交织的诡异光线中,他看到了它们。

一群“初啼”,大约十几只,正敏捷地穿梭在断裂的钢结构与燃烧的残骸之间,它们的灰褐色羽毛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动作迅捷而警惕。更远处,一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灰黑色身影——“泰坦”,正踏过一片狼藉的广场,走向远方那片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原始森林区,它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走向属于自己的王座。

它们没有停留,没有回头看一眼这片囚禁、塑造了它们的人造地狱。

它们只是离开,沉默地、迅速地融入这个刚刚被它们亲手撕裂的黎明。

林远靠在冰冷扭曲的金属门框上,望着那片正在接纳新主人的、残破而陌生的世界。手中的数据节点,沉甸甸的,记录着一切的起源与罪证。

基地深处,又一次传来了结构坍塌的、沉闷的轰响。

第十九章:灰烬余音

黎明的风带着硝烟、血腥和灰烬的味道,灌进林远所在的裂缝,吹动他沾满污垢的头发。他靠在扭曲的金属门框上,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与疲惫,但目光却死死追随着那些消失在远方丛林边缘的身影。

“初啼”的敏捷,“泰坦”的沉重脚步,它们没有庆祝,没有留恋,只有一种目的达成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它们走向的那个世界,刚刚被人类的傲慢与疯狂亲手撕开了一道裂口。

就在这时,一阵与废墟格格不入的、由远及近的轰鸣声穿透了废墟间残存的噼啪燃烧声。是直升机旋翼切割空气的规律声响,而且不止一架。

林远抬起头,眯起被烟雾刺痛的眼睛望向天空。

三架涂装着军方标志的武装运输直升机,呈战斗队形,谨慎地悬停在基地外围上空,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更多的烟尘与碎屑。绳索抛下,全副武装、穿着密封防护服的特战队员迅速索降而下,落地后立刻呈扇形散开,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方向,尤其是那片“泰坦”消失的丛林。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捷,显然不是仓促赶来,而是早有预案。

紧接着,一架体型稍小、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垂直起降飞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离林远不远的一片相对平整的废墟空地上。舱门滑开,首先下来的是两名同样武装到牙齿的护卫。

然后,卡尔·邓肯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防弹背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眼前这片末日景象的震惊,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事态的商业式冷静。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整个废墟,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裂缝后林远的脸上。

一名特战小队指挥官快步跑到邓肯面前,低声汇报了几句。邓肯微微点头,随即径直朝着林远的方向走来,皮鞋踩在碎石和灰烬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林远挣扎着,扶着扭曲的门框,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数据节点。

邓肯在距离他几米外停下,目光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林远博士。看来,你是少数清醒着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人。”他的措辞谨慎,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事件。

林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

邓肯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道:“这是一场悲剧性的、不可控的重大事故。‘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实验生物因未知原因发生群体性暴动,导致基地设施严重损毁,人员伤亡惨重。”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远的口袋,“所有相关的实验数据和研究记录,想必也在这场灾难中……不幸遗失了。”

他在暗示。不,是明示。他要将这场源于武器化野心和伦理失范的灾难,定性为一场单纯的“事故”,并将所有证据抹去。

林远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凝聚。他看着邓肯那张毫无愧疚的脸,看着周围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不是来救援的,他们是来善后的,来确保“远古生物科技”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团,能够从这场他们亲手酿成的灾难中全身而退。

“事故?”林远的声音因虚弱和愤怒而沙哑,他举起那只紧握数据节点的手,尽管手臂在微微颤抖,“这里面记录的不是事故,邓肯!是谋杀!是活体武器测试!是你们疯狂的证据!”

邓肯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林远手中举着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在极端压力和创伤下,产生幻觉是可以理解的,林博士。”他对着身旁的护卫微微偏了下头,“带林博士去接受紧急医疗救助,他需要……冷静和休息。”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林远的胳膊。他们的动作看似是搀扶,实则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林远挣扎了一下,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他被强行带着,朝着黑色飞机的方向走去。

在即将被推入机舱的前一刻,他猛地回头,最后一次望向那片广袤的、正在吞吐着晨雾的原始森林。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在他头顶咆哮,如同为这场人类自导自演的悲剧,奏响的最后一曲喧嚣的挽歌。

第二十章:火种

“医疗救助”是一个位于地下深处的、高度隔离的白色房间。墙壁光滑无缝,灯光恒定而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尖锐气味,完全隔绝了外界的时间与声音。门是电子控制的,从外部锁死。林远知道,这不是救助,是软禁,是邓肯确保他“冷静”并防止真相泄露的手段。

几天,或许更久?他无法准确判断。时间在绝对的禁锢中失去了意义。他身上的伤口得到了基础处理,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食物和水定时通过一个狭小的传递口送入。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审讯,只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邓肯在等待。等待外界对“普罗米修斯基地重大事故”的关注度自然消退,等待善后工作彻底完成,等待林远在孤寂与绝望中意志崩溃,最终接受他们编织的“事实”。

林远大部分时间都静坐在床边,目光低垂,仿佛真的被击垮。但他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他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基地陷落前后的每一个细节,从“初啼”那微妙的声波信号,到“泰坦”摧毁能源核心时那超越本能的精准。他在整理,在分析,在铭记。

他紧握过数据节点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坚硬冰冷的触感。他们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物品,包括那个节点。但那里面的内容,那些武器测试的视频,那些关于“泰坦”功能性开发的日志,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们可以抹去数据,可以封锁消息,可以给他贴上“创伤后精神失常”的标签。但他们无法抹去一个亲历者、一个洞察者的记忆。

他不知道肖是否成功逃脱,不知道邓肯最终会如何处置他。这些都不再是他此刻思考的核心。

他想的是那片广袤的、如今栖息着“初啼”和“泰坦”的森林。他想的是那些被创造出来、却以如此激烈方式挣脱束缚的生命,它们将如何在那片土地上生存、繁衍、演化。他想的是人类在扮演造物主角色时,那深入骨髓的傲慢与对生命本身缺乏的敬畏。

这场灾难,不是终结,而是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危险而悲哀的序幕。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墙壁上那个毫无感情的监控探头,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混乱与背叛后的、深沉的平静。

他们可以囚禁他的身体,可以试图封住他的口。

但他们无法熄灭他眼中那簇由真相与反思点燃的火苗。

那簇火苗,微弱,却固执地在他眼底燃烧着。

更新时间:2025-11-06 07: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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